現在發出雷暴警告,外面的雨下得像瀑布,毫無分寸。呆望著窗外任性的雨,男人已再沒法集中精神作畫,畫筆被丟在桌上,顏料跟時間一樣被凝結在一瞬間。
藉口。男人無心作畫,因為他不知怎樣完成它。如果不諳油畫的朋友看見這畫,必然無法察覺這是未完成的作品,就算是男人自己,也曾自以為已經完成了它。直至他的女人不辭而別。
他曾跟不同女人交往過,都只有很短暫的日子,甚至是一夜情,他都沒有發覺有甚麼地方不對勁。唯獨這個女人,已經在一起一年了,在毫無預告與先兆之下,無疾而終,他卻十分在意。
是因為我覺得一年太短,還是已經長得接近永恆呢。
男人看著凝固了的顏料,若有所失地想了又想。
他差點記不起怎樣跟這女人相識。她在一年前的某天獨個兒跑到他的畫廊,左挑右選,最後要了他正在畫的那一張。
這張還有很多地方未完成,不如你挑另外一張吧。
我就喜歡這種未完成的狀態。開個價吧。
未完成的畫,我是不會賣的。
那就是非賣品,對吧?那送我行嗎?
不,我打算完成它。
有人訂了嗎?
還未……但將會有,只要我把它完成。
那就是沒人要吧,那我現在第一個跟你要,就不行嗎?
怎會有人喜歡未完成的畫作呢?
我不是剛說了麼?我就喜歡這種未完成的狀態。
未完成的畫,我是不會賣的。
那就是非賣品,送給我好了。
你沒在聽嗎?我要完成它。
你為甚麼非要完成它不可呢?畫這個東西,最要緊的是有人欣賞,而不是被完成。
未完成的畫哪有人要呢?
女人放聲大笑。
我沒有遇到過比你更難纏的顧客。
我卻很熟悉像你這樣腦袋不靈光的男人。
…………
雨一直沒有打算要停下來,男人想起挪亞時代的大洪水,然而他的畫室不是方舟,假如洪水要淹沒這裡,他那些未完成的畫作就永遠不會完成得到。但,哪有甚麼關係呢,未完成的東西,或許才是最有生命力的東西,一旦完成了,就沒有延續的理由,無法延續的東西,只代表完結,永遠的完結。
*******
很久沒見的母親給自己打電話,女人原本不打算接聽,可是不小心按了接聽鍵,心裡想,真見鬼。電話那邊傳來母親的聲音,並不是以往所認識的。低沈而顫抖,吐出幾句話:婆婆快不行了,她不斷念著你的名字,快來醫院吧。
女人不想接聽,當然是因為打來的是許久沒見,亦本不打算再見的母親,而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她手上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尚待她趕快完成。
鮮有事情能讓她放下那些未完成的工作,那甚至已經成為一種習慣。這一次,她破例了。
她提著重重的公事包,跑到醫院,只見一些熟悉又陌生的臉孔靜默地看著她,她的目光甩開了這些臉孔,尋找躺在病床上碎碎念著她阿字的婆婆。
她揍近婆婆,握著她那乏力的手。
我在這,婆婆。
婆婆口中念念有詞,沒有回話。
母親重複又重複地說著婆婆的情況,那都是醫生跟她說的。女人沒一句聽進耳去。她只管搓弄著婆婆冰冷的胸和手,像要給她溫暖,好讓多少給她延長氣息。
媽,你常常掛念的孫女來了,你睜眼看看吧,媽……
母親每隔一會兒就重複這話一遍。
你最疼的孫女來了看你呢,聽不聽見啊……
其他親人也是這樣重複說著類似的話。
女人來到醫院剛好是晚上八時,她一直坐在婆婆的身邊,重複搓弄她的胸和手,母親和其他親人都重複說同樣的話。就這樣過了兩個小時。
在這段時間,護士進來過好幾次,都是因為隔鄰床位的一個婆婆按鐘,重複又重複地呼喊:我呼吸不了,我呼吸不了……
女人看見那婆婆不停地把呼吸器拿掉,然後按鐘,接著大喊:我呼吸不了,我呼吸不了……
女人提著重重的公事包趕往醫院,是為了見婆婆最後一面,在路上她以為真的只能看見最後一瞬,沒想到過了兩個多小時,婆婆好像還有一絲氣息,儀器板上的指示仍然微微活動著。
她的手也累了。母親和親人重複的話也聽得有點厭煩了,她抓緊婆婆軟弱無力的手足有兩個多小時,她原本打算把手鬆開,卻又感到不好意思。
她的舅父不知從何時開始念起她聽不懂的經文,據舅父解釋,是幫助婆婆安然到極樂世界去的,讓她不用繼續在人世間受折磨。
媽,你安心去吧,你最疼的孫女都來了,所有人都在,你再不用掛心我們了,安心去吧。
母親重複又重複說出這樣的話。
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婆婆,讓整個時空都凝固了,女人只感到整個病房像快要掉進一個漩渦之中,讓所有人都萬劫不復。
差不多三個小時,護士再次進來,看看婆婆,跟他們說,婆婆應該走了,我請醫生來看看。
醫生來到,宣布死亡時間,好像一切到了這一刻才正式結束。
所有人都悲從中來,強忍了三個小時的淚,全都迸發出來。
除了女人。
她感到一切都不太真實,或許婆婆從一開始就已經離開了,只是大家都不以為然,而醫生的宣告只是徒具形式吧了。
離開病房時,隔鄰床的婆婆仍不停拿掉呼吸器大喊著。是因為她的生命歷程仍未完成,還是等待別人跟她進行漫長的告別儀式呢,女人想了很久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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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漸漸出現魚肚白,卻不見太陽徐徐昇起,讓安妮有點失望。她一直想看日出,一隻雞蛋黃從雲朵後面慢慢浮現的那一瞬間。她靜心等待,最後只見天空亮了,就是那魚肚白,接著,甚麼也沒有,就是這樣,亮了。
安妮以為自己有一剎那睡著了,她再三想著,沒有啊,我一直都醒著,還抽掉一整包煙呢。煙灰缸裡隆起了一個小煙蒂山,雖說抽掉,但有很多根只是被抽了一半就給擠熄了。安妮一向都是這麼抽煙的。抽一半,掉一半。
朋友問,為甚麼你只抽半根煙?
就是不喜歡抽掉所有,而且也不能抽掉一整支吧。每次,安妮都這樣笑著回答。
安妮喜歡只抽半根煙,有時還喜歡點了煙不抽,任由它燃燒著,只看著煙不規則地飄散空氣之中。
安妮把手上最後半根煙擠熄,緩緩走進廁所,拿起裙擺,把憋了很久的尿射進馬桶裡。看見自己的尿濺溼了廁板,安妮才記起自己忘了應該要習慣坐著來尿。
放心吧,負責手術的醫生素來以快狠準見稱,手起刀落,肯定讓你無後顧之憂呢。花瑪獨特的幽默感向來都能搏得安妮歡心,但這一次有點勉強,安妮聳一聳肩,吐一口煙,遙望遠處飛機在跑道上降落、起飛。
告訴我,這一次的決定是沒有錯的。安妮抓緊花瑪的手,花瑪感到安妮的手冒著冷汗。
怎會有錯呢?很快,真的很快,你就是個完整的女人了——花瑪看見安妮眼中的猶疑與脆弱——我的意思是,在身體上是個完整的女人,你裡面本來就是個女人嘛。花瑪輕撫安妮柔軟的胸脯,那都是出自以快狠準見稱的那個醫生的妙手,造工仔細,縫合無痕,一切都完成得相當完美。花瑪和她的姊妹們都這麼跟安妮說的。
安妮深呼吸,眼中突泛起淚光。對啊,一切很快都會完成的了。
安妮在上機前遞給花瑪一個粉紅的信封。替我交給她,可以嗎?
花瑪接過信封,給了安妮一個深深的擁抱。
飛機起飛了。花瑪拆開了信封,裡面有一封信,還有一張安妮與前妻的合照。花瑪看見照片裡的安妮,是那麼高大俊俏。她輕蔑地撕掉照片和信,扔到垃圾桶裡。放心吧,我的安妮,一切都會完成得相當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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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窗外看遠處的夕陽,是她前所未有的經驗。
原來夕陽是這麼漂亮的。秋風把她的長髮吹得散亂,她閉上眼感受風和餘暉的撫慰。
她拿著手機,正在直播這個情景。樓下已聚攏了許多人,同樣拿起手機直播這情景,她探頭往下看,像一群黑蟻聚集在一坨泥巴上,甚是有趣。
她記起他的一張畫作就像這樣的,畫中央是一灘黑色顏料,周圍都像泥巴一樣的色調。
她用手機把畫作照下來,笑著問,這畫的名字是不是黑蟻愛泥巴?
他從後抱著她,耳語著,對啊,我就是黑蟻,你就是泥巴。
我不要做泥巴,你才是泥巴。
那好吧,我是泥巴,那你就是黑蟻。
都不要,我甚麼都不是。
你怎麼會甚麼都不是,你是我所有。
騙人。
我不騙你。
我不是你所有,你身邊還有其他人。
你喜歡這畫嗎?畫好後送給你。
她默默地看著畫中央的黑色。
我現在就要。
還有一點點地方未完成,待我完成了,包好,親自送給你。
不,我現在就要。
你現在就要?
她點點頭。對,現在就要。
他沒作聲,輕輕把她再抱緊一點,吻著她。
怎麼啦,坐著乘涼嗎?要跳快跳啊。群眾等得不耐煩。
害我站在這兒那麼久,熱死了。
她穿著校服的呢,你們看不看到是哪個學校的?
太高了,照不清楚她的樣子呢。
她隱隱約約聽見群眾的叫喊,可是她毫不在意他們的話,只是想在這裡等待,等待一些事情的完成。
她上載了那張「黑蟻愛泥巴」到社交平台,寫下:你來,我就是黑蟻,不來,我就是泥巴,或者泥巴都不如。
接著是蜂群而出的留言,卻沒有一個是他。
他也沒出現。
一直沒出現。
來看戲的人愈來愈多,消防員警察已經擺起陣勢,談判專員也趕到。只有他一直沒有出現。
餘暉殘照,繁星漸現,她慢慢地領悟到,一切未完成的終究會完成,將一刻鎖定在永恆之中,是虛幻的想法,只是所有事情的完成,都沒有一個儀式來宣告,而是慢慢地,無聲無色地,完成了。
「黑蟻愛泥巴」在她的手機中永遠地成為一張未完成的畫作。
那一夜,他看手機的即時新聞報道,知道了。他一直呆望著那張掛在牆上的「黑蟻愛泥巴」,中央那黑漆漆的顏色,像黑洞一般深深吸引著他,又像一副單純而幽怨的眼神,靜靜地與他對望。畫作下的名牌,寫著的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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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太太死後,他如常地到公司附近的酒樓喝早茶,向酒樓侍應遞過自攜的陳年普洱茶葉,平靜地坐下來。經理識趣地預備他最愛的手拉腸粉和素菜餃。這兩款點心都是他太太生前鍾情的。
他沒有跟酒樓上任何人提及太太仙遊的事,自從某一天經理看見他獨自一人前來,就已經知道了,吩咐侍應只用為他預備一份餐具就夠了。
你做了酒樓這麼多年,知道甚麼是好茶嗎?
經理冷不防他這麼一問,一時語塞。他沒有追問,只靜靜地呷著普洱茶。
好茶,是濃淡相宜,齒夾留香,熱而不燙。最要緊的,是有個懂它的人。
經理不太清楚他是否真的懂品茗,無論如何,報以禮貌的點頭與微笑。
他話本不多,五年來跟太太來喝茶,都不會跟太太滔滔不絕地聊天,兩個老人家,都是靜靜地喝茶吃點心。偶爾會跟經理或侍應聊上幾句,都是些家常閒話。就這樣,他們一坐便是兩句鐘。茶客逐一離去,直至早茶時間過去了。他們也在細細的品嘗熱茶。
就在一個如常的早上,他如常地向酒樓侍應遞過自攜的陳年普洱茶葉,平靜地坐下來。侍應替他擺放一份餐具,他更正說,今天要兩份吧。侍應有點愕然,回過神來,便迅速地多放一份。
經理正疑惑他今天約了誰來,一個中年女人提著重重的公事包,信步來到桌子前。
他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你來了。
對不起,公司有點忙,遲了點。
我每天都會在這裡坐上兩句鐘,也許可以坐更久一點,你來了,我還未走,都不算遲呢。
女人放下手提包,坐下來。他為她酙茶,她靦腆說謝謝。
這麼多年,在外面過得好嗎?
都是這樣吧,沒甚麼好不好的。工作忙碌,每天都差不多。
她就這樣走了,我都沒見她最後一面。
你也辛苦了,陪她走過這些年,我相信她心裡面是明白的。
她最疼的就是你,你見她最後一面時,有說甚麼遺願嗎?
女人沈默了好一會。
他呷了幾口茶,默默看著杯底裡微微移動茶葉。
婆婆走的時候,人很安詳。
女人低頭看看茶杯,一小片茶葉浮動著。
我跟她相處超過五十年,都沒有帶她到過甚麼地方旅行,工作、工作,永遠有做不完的工作,她打電話催促我回家吃飯,我就會說,還有工作未完成啊。我以為她已經習慣了。
工作要緊嘛,你都是為了這頭家而已。
當然是為了這頭家才拚了命工作。
聽媽說,你退休後每天都陪著她,這也算是她一種福氣吧。
這幾年,是她每天都陪著我一早回來公司,然後到這酒樓喝早茶。
喝完茶後,又陪我回到公司,其實沒有甚麼可做,只是慣了,要這裡看看,那裡望望。
一直到四時左右才離開,到附近的公司逛逛,跟著回家吃晚飯。
女人靜靜地聽著他說著他的退休生活。
到她進了醫院,我才知道她一直很想到格陵蘭旅行。
兩人對望,良久沒有說話。
女人離開前說,婆婆離開前,不斷呼喊我的名字。
他定睛看著女人一會兒,淡然地說,有空就來找我喝茶吧。再見,玲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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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鼓起最大的勇氣,執筆寫這封信。
我選擇寫這封信給你,是因為我再不能欺騙自己的感情。
我不能不告訴你,遇上你是我的運氣。我不能想像當初如果沒有跟你一起,我會變成甚麼模樣。是你給我重新站起來的力量,儘管我根本不能站起來。你沒有嫌棄我的殘障,甚至沒有因我不能生孩子而放棄我。我實在要感謝你。
可是,這份是感情、是恩情,而絕非愛情。這是我跟你都明明白白知道的。只是,我們一直在欺騙對方,欺騙自己。
我曾以為我們可以一直活在這種虛構的幸福裡一輩子的。直至我知道你渴望成為真真正正的女人。坦白說,我當時真的進入了崩潰、瘋狂的狀態。我好像花光了餘生去接受這個事實。尤其是當我知道那個針灸療程或者可以把我醫好的時候,你的靈魂才要棄我遠去。
我想過跟你一同離開這個殘酷的世界,可是我做不到,不是因為沒膽量,而是因為我不忍心。我對你不忍心,對你裡面的那個都不忍心。
後來我想,這些日子我是賺回來的,而且是你送給我的,我知道你是我最親的人,只是我們總不能這樣子的愛對方一輩子。因此,我選擇獨自離去。
我可能終生也是個不完全的女人,所以我不能讓你也活在一個不完全的世界裡。
我只是個普通的人,這樣做並不是偉大,而是作為一個普通人,終究要接受一個不完美的終結,事實上,世界本就不完美,哪管是開始,還是結局。
但,我始終祝福你,希望你能順利完成手術,做個完全的女人。
我會帶著跟你的回憶離去,因為那是最完美的回憶。
她把這信留在書桌上,安妮讀後,茫然若失,獨個兒在書房裡,點起煙,卻一口也沒有吸,任由煙灰和自己的眼淚掉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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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直沒有完成那張畫。就算跟那女人一起之後,也沒有去完成它,但也沒有送給女人。
為甚麼你不送我這畫?
這畫跟你不相襯。
畫又不是衣服,哪有甚麼襯不襯。
就當作是畫家的堅執吧。
為甚麼這畫叫「眼睛」?
因為我畫的就是一隻眼睛。
為甚麼不畫一雙眼睛?
我喜歡畫一隻。
是誰的眼睛?
你看是誰的,就是誰的。
那你自己看呢?又是誰的?
男人點起煙,煙慢慢地飄滿整個畫室。
是誰的都不重要。
一隻永遠都未完成的眼睛,會看到甚麼呢。
看到這個不完美的世界,還有不完美的人。
你知道嗎,男人說,很少人是完全相稱的,左右兩邊總會有多多少少地方是有落差的。
哪有怎樣?
對稱才算完美,不對稱就不完美,如果這樣,那就不要執著看全部,看一邊就行了。
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古怪的想法。
我才不覺得古怪。還有,很多時候,人兩隻眼睛也會有不同的視力問題,可能右眼患上近視,左眼卻很健康,或者一隻近視,另一隻卻遠視。男人用一隻手掩著自己半邊臉,用另一隻掩著女人的半邊臉。
或許詩人說得對,「猶抱琵琶半遮面」才是最完美的。
女人大笑。我不懂你說甚麼,可是覺得很好笑,半邊臉才算完美,那我以後看你的側面好了。
她拿起手機,把那張叫「眼睛」的畫作照下來。
你不送我,我只好把這可能永遠不會完成的眼睛收到手機裡,好好欣賞你口中的「不完美的完美」。
外面雷聲大作,雨下得像瀑布,毫無分寸。男人和女人一起呆望著窗外任性的雨,未幾,男人忽爾起來作畫。
他畫了另一張「眼睛」,畫中央的不是黑色顏料,而是海藍色的。是女人今天戴著的隱形眼鏡的顏色。
那麼,我明天戴,上另一種顏色的隱形眼鏡,你就得畫另一張畫了。
也許吧,就這樣子的畫下去,或許有一天會真真正正完成一張畫。
女人從後抱著男人。男人看著她那個放在地上重重的公事包,說,你不是要回公司開會嗎?
女人輕輕地說,我今天只想靜靜地看著你作畫,一直看,一直看,看著一張又一張未完成的畫。
這故事還未完成,看情況應該完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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