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卜林的經典小說《叢林奇譚》講述一個人類的男嬰被一個狼的家庭收養了，後來成為狼群一員，跟狼建立深厚的情誼，到了他青春期的時候，重返人類世界生活。有評論家認為這是出生在印度的英國人吉卜林的自傳體小說，狼孩就是他自己，叢林就是印度。這小說可以看為呈現文明與野蠻的文化，而我看見那在叢林裡長大的狼孩，既尊重叢林的法則，也敢於打破法則。狼孩既有人類的靈魂，也有野獸原始的、坦率的、勇敢的性情。Penana 出版的這本《假如DSE作文不限時》的得獎作者，都彷彿有類似狼孩的影子。
在香港的四不像教育制度下的作文，已不知扼殺了多少具文學才情的青年人，於我而言，真正的想像力應該是顛覆性的，如果作品沒有像破冰般的力量去戳開讀者的頭腦，哪有甚麼價值呢？被規範的想像力，只是偽造的想像力，就算多仿真，都是贋品，給狡猾的商賈無止境地複製販賣。在看似文明的人類世界，到處充斥這些商賈，尤其那些大權在握的達官貴人，只要稍為讀讀歷史（不是教科書上的），就會明白所謂被官方認可的文明，往往只是操弄叢林的野蠻規則。要看真實的文明，就要敢於用被視為野蠻的利爪撕破虛偽的文明面具。
《假如DSE作文不限時》是Penana舉辦的第三屆短篇小說創作比賽的得獎作品結集，收錄三個題目合共十二篇作品，作者由十來歲的中學生至而立之年的職青朋友，以年代計，由上世紀九十年代到千禧後，可從作品窺見這二十年內的年輕人如何看待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
書序裡談到2019的社會變動，使這次收到的作品添上一陣沉重的氣氛，這點我也有同感，但覺得是一件十分不錯的現象，至少讓我感到作者們都是有血有肉的真人和活在當下的現代人，而不是被埋在地底裝作不食人間煙火，裝作粉飾太平的古墓派弟子。整體而言，作品質素有高有低，說算在一篇作品之中，也有良莠不齊的地方。三篇冠軍的作品，都勝在故事框架的設定。《希望》借故事中的童話故事帶出主題，為本身稍嫌老積的孩童主角和老套的勵志情節增添了幾分童真，讀來多了一點趣味；《一把雨傘的自述》令我想起劉以鬯先生的《動亂》，用物件第一身說故事，當然劉老的敘事方式特具開創性，探討人與物之間的關係等問題，《一把雨傘的自述》則純綷用擬人法，讓雨傘敘述自身的命運，從而帶出為別人設想的主題。多讀細讀大師的作品無疑是提升寫作水平的不二法門，尤其小說的敘事技巧，多參考多鍛練，才能造就屬於作家自己的獨特風格。
「讀書無用」這題目想當然對年輕人應是最有感受的。奪魁的作品《少女不合格》欲營造一個悲情世代，反叛少女認為讀書無用，並以性來取悅甚至駕馭身為老師的大人，換取高分之餘，對讀書嗤之以鼻，向男同學編造悲慘童年亦暗示少年人熟諳用弱勢來建立自己的存在價值，這種扭曲的生存之道，亦使人對下一代的未來不無擔憂。男主角高材生形象是少女嘲弄的對象，作者在建構角色方面放了不少心機，因而令整個故事變得立體起來。我能明白被荒謬的社會扭曲的人格是如何希望推倒一切從來，重新建立美好新世界的願望，可是小說的結尾，主角仍然只能以殞命來對世界的控訴，這是我覺得有點遺憾和可惜的。
短篇小說的「短」不光指篇幅、字數的「短」，而是像王蒙所說的，時空跨度少，盡量維持一條故事主線。按李婉薇所言，短篇小說要緊守「少即是多」原則月，用我的話演繹，就是濃縮。像《尤利西斯》般的例外是很少的，大部分的短篇小說都以最少的話演繹最廣闊的精神世界，以及最深邃的意義。綜觀本書的作品，都呈現了尚待釋放的靈魂，如有待破殻展翅的飛鳥。作者們都各具特色與潛質，只是在故事的設定上和敘事技巧和風格上尚需要繼續努力鑽研和鍛練，假以時日，必能大放異彩，建構屬於他們一代的語言。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