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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家相片鄭子遴

樹下之約



男孩與女孩就是在那棵大榕樹下相識的。


女孩獨自在玩跳棋,男孩在樹上發現了她,嚷著:「你怎麼只一個人在玩,難道你沒有朋友麼?」女孩抬頭看看他,露出半邊臉的傷疤。男孩則滿臉泥巴,一隻眼的眼角腫起了。


「我沒朋友,也沒有敵人,不會像你一樣被打得這麼醜。」女孩繼續自顧自的玩棋。


男孩沒有氣她,從樹上爬下來,要陪她玩。女孩也沒有拒絕他,只是立下規矩,不許男孩贏她。


「哪有這樣的規矩?」男孩一臉不服,卻始終願意遵照女孩的話。


「以前我爸爸也是這樣,每次都輸給我,但他一樣的開心。」女孩輕聲說著,彷彿這話只跟自己說一般。


大榕樹成為了他們的庇蔭,沒有讓猛烈的陽光把他們曬得滿臉通紅,還為他們帶來習習涼風。


暑天。村裡的小孩都不用上學,父母早已到老遠的城鎮打工,家中的老人家死的死,病的病,管不了那麼多。據說男孩心臟有問題,卻容易動怒,常跟村裡其他孩子打架,女孩自一次意外,臉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父母都死了,人也變得孤僻了。


「別再跟人打架了,受傷了也沒人安慰你。」


「你讓我贏一局棋,我就不打架。」


「你打架被打死了,你爸爸媽媽會很傷心的。」


「也許我死了,他們都未回來。」


「你想他們嗎?」


男孩忽然嚷著胸口痛,要回家休息。女孩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發現他手裡握著甚麼東西似的。她沒有追上前問清楚,也就獨自回家去了。


之後幾天,女孩都不見男孩的蹤影,卻發現有一隻棋子不見了。


大榕樹老像個健碩的士兵畢直地站立在村子的正中央,給村民聚集乘涼、閒聊、說故事。男孩和女孩很早就喜歡在那裡留連,卻互不相識。女孩喜歡聽老人說故事,又常鬧著要爸媽買冰糖葫蘆;男孩愛跟爸媽放風箏。不知從何時開始,榕樹下人影漸稀,笑聲不再,連故事也悄悄地跟村裡的田產一樣,枯死了。


大人到遠遠的城鎮打工,聽說那裡有很多機會,也有很多危險。小孩沒有權利選擇,只能被留在村子裡,學習漫長的等待。


「爸爸叫我在榕樹下等他回來,一直到媽媽病死了,爸爸也沒法回來看她。」男孩再次來到榕樹下,跟女孩下棋說。


女孩覺得男孩很傷心,又不知怎樣安慰他。


「你覺得我爸爸說了大話嗎?」


「我不知道,我爸爸以前常常說,大人有大人的難處,是小孩不明白的,或者你的爸爸也有他的難處吧。」


「或許他也會像媽媽一樣,永遠不回來了。」


「不會吧。也許,他們很快就回來。」


女孩看見低著頭下棋的男孩在流淚。他們那天沒有再說話,只靜靜的下棋。男孩終於贏了一局。


回家時,男孩回頭跟女孩說:「我不會再跟人打架的了。」


自此,男孩和女孩相約每個星期都在榕樹下玩耍,一起等待男孩的爸爸回來。


女孩教男孩在樹幹上刻上記號,數算日子,開心的一天劃一個笑容,傷心的一天劃一個交叉。有一天,男孩把一封信交給女孩,上面寫著,希望永遠在大榕樹下,等候爸爸回來。


漸漸地,樹上逐漸出現若干個笑容和若干個交叉,直至男孩離開這個世界。村裡的老醫生說,必然是心臟病吧。村民把男孩安葬在大榕樹附近的墳地,據說男孩離開時,手裡握著一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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